陈师傅的木工作坊蜷在城西老街深处刨花常年铺地如卷曲的金色光阴。
他佝偻着腰在木料上雕琢动作凝滞如慢放的镜头每凿一下都屏息良久仿佛在丈量时光的肌理。
那柄旧刨刀在他手中竟似在切割时间本身每一片薄如蝉翼的木花落下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日光从高窗斜斜地筛进来浮尘在光柱里沉浮陈师傅的眉峰便在这光里深深聚拢如同在无声地叩问千古。
他常说:“木头里藏着树的年轮手艺人的寸阴就是刻在光阴上的印痕啊。
” 父亲对此却总摇头哂笑:“磨洋工罢了这年月谁还计较这个?”他经营的电子厂在新区车间里机器轰鸣流水线如银龙飞转时间被切割成精确到秒的碎片。
父亲终日步履如风皮鞋敲击着光洁的地面仿佛要踏碎一切迟缓与低效。
在他眼中时间只配以效率衡量而“微才”二字不过是效率天平上最轻飘的砝码随时可弃如敝屣。
那晚厂里出了大事——新来的技工小徐调试设备时一个微小参数错位竟让整条生产线瘫痪如僵死的长蛇。
父亲对着冰冷的机器暴跳如雷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厉声斥责小徐“蠢才误事”那雷霆般的怒火几乎要掀翻厂房的顶棚。
小徐呆立角落脸如白纸手指蜷缩在沾满油污的工装裤缝里仿佛即将被无形的风暴碾碎。
正当父亲欲解聘小徐的当口陈师傅竟从老街的刨花堆里蹒跚而来。
他未置一词只默默俯身查看那沉默的钢铁巨兽。
灯下他布满沟壑的手指在精密电路间游走轻触那些微小的接点如同抚过初生雏鸟的绒毛。
忽而他指着一处细若发丝的线头:“瞧虚接了。
” 那声音沉静如古井却瞬间让喧嚣凝固。
众人屏息只见他指尖轻巧一拨齿轮应声咬合银龙瞬间苏醒重新吞吐起光流。
父亲怔在当场灯光照着他惊愕的脸竟显出几分茫然来。
陈师傅却只拍拍小徐的肩那沾着木屑的粗糙手掌传递着一种奇异的暖意:“好小子眼尖手稳是块好料子!可惜了心气儿差点火候。
” 小徐猛然抬头眼中死灰般的绝望里陡然迸出一点微光。
那夜我随陈师傅走出厂房他忽而停步仰首望向城市被切割的夜空。
星河碎钻般缀于墨色天幕亘古静默地垂照着这喧嚣人间。
陈师傅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钢筋水泥的森林直抵宇宙的深邃源头。
“惜寸阴不是抠门儿”他轻声道“是敬重光阴里藏的万古灵性;怜微才是懂得星火能燎原——点醒一个人心里的光有时比驱动一整条流水线要紧得多。
” 父亲办公室的冷光屏幕依然在吞噬时间窗玻璃映出他焦灼的脸。
而此刻我蓦然懂得真正凌铄千古的志向是陈师傅在木屑纷扬中以寸寸光阴打磨出的敬畏之心;那足以驰驱豪杰的胸襟是他在微末之处点起的一盏不灭心灯——原来天地间最恢弘的功业常始于对寸阴的虔诚对微芒的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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