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城南的茶棚今日比往日早了一个时辰开板。
老周的灰布衫被晨雾浸得发沉他踩着竹梯爬上高台手里的檀木击板在掌心磨出了包浆。
台下围了三层人挑担的、卖菜的、拄拐的老兵连城门口卖馄饨的王二都把担子撂在棚边汤锅里的热气直往人堆里钻。
“上回说到辛元帅烧了黄陂县的贪账——”老周手腕一翻击板“啪”地脆响“今日要唱新篇!”他扫一眼台下发亮的眼睛故意拖长声调“一册《忠魂志》胜过十万兵!辛公不斩将先斩蠹吏名!” 人群里炸开一片抽气声。
有个缺了半只耳朵的老兵踉跄着往前挤腰间的酒葫芦撞在茶桌角上“当啷”响得人心颤:“我儿若在也该入册!”他红着眼眶摸出块破布抖开是半枚残缺的铜印“这是他当百夫长时的腰牌埋在灶膛里三年了……” 茶棚角落穿青布襦裙的妇人低头绞着帕子帕角的并蒂莲针脚细密。
她听见老兵的话睫毛忽闪两下一滴泪砸在帕子上洇开个淡青的小圈——那是范如玉出门前特意摘了金步摇鬓边只插支木簪。
她望着台上老周颤动的白胡子又看看台下攥着旧物抹泪的百姓忽然想起昨夜在帅府辛弃疾翻着《忠魂志》对她说:“名字刻在石头上不如刻在百姓心里。
” 日头爬上屋檐时范如玉踩着青石板回了帅府。
门房见她发梢沾着雾水正要去通报她摆了摆手径自转进东厢。
阿言正在廊下晒书见她过来慌忙把怀里的《忠魂志》副本往身后藏——那书角卷着显然被翻了许多遍。
“阿言。
”范如玉停在阶前帕子还攥在手里“你随李校尉巡行。
” 少年通译愣住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脊:“夫人是说……去各州县?” “每到一地先设讲堂。
”范如玉走近两步袖中飘出淡淡沉水香“把查账的缘由说给百姓听让他们知道我们揪的是吞了抚恤银的蠹虫不是要为难良善。
”她伸手替阿言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再把账册副本挂在祠堂前要他们亲眼见数目亲耳听人念名字——”她声音轻了些“就像昨夜那个老兵攥着半块腰牌掉眼泪的样子。
” 阿言忽然挺直腰杆喉结动了动:“夫人放心我定把《忠魂志》念得响响的让山坳里的老妇都能听见!”他转身去取包袱青布裙角扫过廊下的兰草带起一片细碎的响动。
范如玉望着他跑远的背影想起辛弃疾常说“阿言这孩子心里有团火”此刻那团火该是要烧到各州县的祠堂和讲堂里去了。
德安府的雪比江州来得急。
李铁头的铠甲卸在城门外铁叶子上落了层薄雪像铺了张素白的纸。
他只穿件单衣站在雪地里已经两日一夜。
第三日清晨他的嘴唇裂成了碎瓷片每说一个字都渗出血丝:“我李铁头曾据城自立罪该万死!今奉元帅令清查抚恤若有一文入私——”他抬头望着城墙上的守军声音像破了的铜锣“天雷劈我!” 城垛后传来抽噎声。
一个老妇扒开人群挤到前边裹着的灰布头巾滑下来露出斑白的头发:“我儿名录在册!”她指着李铁头又指向自己心口“若非辛元帅谁记得他名字?他战死时才十七岁连副棺材都没有……”她突然跪在城楼上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咚”的一声“开城门!让这位将军进来!” “吱呀——” 城门缓缓打开的声音比战鼓还响。
李铁头踉跄着迈过门槛靴底的雪在青石板上化出个水洼。
他没去官驿带着亲兵直奔城北乱葬岗。
那里的枯草被雪压得东倒西歪露出白森森的骨茬。
李铁头“扑通”跪在雪地里捧起一抔混着碎骨的土指缝里渗出的血滴在雪上像开了朵小红花:“立碑!三百七十二通一个都不能少!” 刻到“王石头河南许州人”时风突然大了。
一个妇人从荒草里扑出来指甲抠进新立的碑石哭嚎声撕得人心肝发颤:“这是我夫!他临死托人带话——‘告诉元帅我没逃’!”李铁头攥着刻刀的手剧烈发抖突然抽出腰间佩刀“咔”地斩断左袖。
火折子擦响的瞬间焦黑的布片在雪地里蜷成一团:“此袖曾遮我叛心今祭忠魂!” 三军将士解衣的声音此起彼伏。
火光映着雪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通红。
有个新兵抹了把眼泪把半旧的布衫扔进火里:“我爹说当年他投军时连名字都没留下……” 江州帅府的烛火熬到了三更。
辛弃疾捏着德安府送来的急报烛泪在案上堆成了小丘。
陆子昭的羽扇停在半空望着窗外的星子:“将星旁现一辅星微而不断主‘赎罪之将终归正道’。
” “非星所示乃《忠魂志》所系。
”辛弃疾放下急报指节叩了叩案头的书册“他若背之便是自毁其心。
”他忽然抬眼目光像淬了火的剑“阿言那边每录一新名即刻传讯李铁头。
要他日日见忠魂增罪愆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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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地址醉剑江湖第161章 火种不灭待东风来源 http://www.jig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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