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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吹吹花不尽 第六幕

老陈叔是在一个平静的秋夜走的。

没有挣扎没有痛苦就像一盏油尽灯枯的烛火火苗轻轻摇曳了几下便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他走的时候阿山就握着他那只枯瘦的、布满老茧和褶皱的手感受着那点微弱的温度一点点、一点点地凉下去最终与这秋夜的寒意融为一体。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和桌上那盏旧油灯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阿山没有动也没有哭只是就那么坐着紧紧地握着那只已经再无回应的手仿佛只要他不松开那个养育他、教导他、给了他一个家的人就还没有真正离开。

时间仿佛凝固了。

往事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汹涌地冲撞着他的脑海。

他记得最早最早的记忆是听村里人口口相传的但那些画面仿佛刻入他脑海里一般清晰。

战场上震耳欲聋的炮火和呛人的硝烟。

他被裹在一个破旧的襁褓里丢在焦土和废墟之间哭得声嘶力竭。

然后一个高大的、穿着同样破旧军装的身影发现了他。

那人脸上沾着黑灰嘴唇干裂但眼睛很亮像黑夜里的星星。

他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来发现他小小的手里死死攥着几粒干瘪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毛豆。

后来那个人就成了他的“老陈叔”。

老陈叔说当时看他攥着毛豆的样子就觉得这娃儿跟吃食有缘命硬得活下去。

于是就把他带回了金饰村这个山窝窝里。

老陈叔自己就是个光棍汉当兵回来除了几亩薄田和一身伤疤一无所有。

但他硬是靠着一股韧劲儿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毛豆”拉扯大了。

小时候他体弱多病老陈叔就背着他走几十里山路去镇上找大夫; 家里穷吃不起细粮老陈叔就把自己那份糊糊省下来兑了水一口一口喂给他自己啃着拉嗓子的野菜团子。

老陈叔话不多但教会了他很多。

教他认地里的庄稼教他使锄头教他分辨山里的草药也教他做人的道理。

要踏实要本分不能欺负人也不能被人欺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记得老陈叔有时候会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处的大山发呆一坐就是好久。

有一次他忍不住问:“叔你看啥呢?” 老陈叔回过神揉了揉他的脑袋眼神有些悠远:“没看啥就是想……当年在省城听的那出戏真好听啊。

” 那时他还小不懂什么叫“戏”只觉得能让老陈叔露出那种神往表情的一定是顶好顶好的东西。

后来他长大了老陈叔也老了。

村里的年轻人一个个往外走老陈叔却从未想过离开这片土地。

洪水来了他和老陈叔一起守着家园;空山庄园要整改老陈叔第一个站出来支持陆文生和苏亦承;合作社成立老陈叔虽然年纪大了还是力所能及地帮着忙前忙后把毕生侍弄土地的经验毫无保留地教给年轻人。

老陈叔把一辈子都给了金饰村也给了他这个捡来的孩子。

一年前老陈叔的身体就不行了。

咳嗽喘不上气人也肉眼可见地瘦下去。

他带着老陈叔去镇上看医生也只是摇头说年纪大了器官都衰竭了是油尽灯枯的自然规律没什么好办法。

他知道老陈叔心里还揣着那个听戏的梦。

所以当苏亦承和陆文生答应带老陈叔去海城时他几乎是怀着一种朝圣般的心情去准备的。

他看着老陈叔穿上那身珍藏多年的旧军装看着他眼中重燃的光彩看着他坐在剧院里像个孩子一样专注而激动……那一刻他觉得什么都值了。

从海城回来老陈叔就彻底垮了。

但他走得安详眉宇间是舒展的再没有了牵挂。

阿山慢慢地松开手将老陈叔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仔细地替他掖好被角。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泻入屋内远处山峦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沉默而庄严。

秋风带着寒意吹进来拂动了他额前的发丝。

他没有回头去看床上那个安静的身影只是望着这片老陈叔守护了一辈子、也养育了他的土地。

从此以后他再也变不回那个无忧无虑的“毛豆”而是成为了完整的陈阿山是老陈叔的儿子。

是合作社的领头人是这片土地新的守护者。

老陈叔的一生平凡得像山间的一粒石子沉默得像地里的一捧泥土。

他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没有波澜壮阔的故事。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一个退伍的老兵一个捡了孩子就尽心尽力养大的老人。

但他用他最朴素的方式诠释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坚守什么是爱。

他的根深扎在这片土地里。

他的魂也将永远留在这片他热爱并奉献了一生的山山水水之间。

阿山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冷冽空气感觉一股沉甸甸的力量从脚底升起贯穿全身。

天快要亮了。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一颗星辰在天边熠熠生辉坚定而明亮如同老陈叔当年在战场上看向他时的那双眼睛。

南风依旧穿过空寂的院落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奔向远方像是无声的送别也像是承续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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