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猛于虎(十一) ICU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滑开又无声地合拢像一道冰冷的天堑隔绝了两个世界。
王鲲鹏推着母亲的病床从充斥着仪器蜂鸣和消毒水浓烈气味的死亡地带缓缓驶向弥漫着人间烟火与漫长康复气息的普通病房区。
病床上母亲张爱玲静静地躺着。
氧气面罩换成了更轻便的鼻氧管但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如同易碎的薄瓷。
那双曾经盛满温柔和疲惫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望着天花板惨白的吸顶灯没有焦距也没有任何神采。
她的身体被白色的被子覆盖着显得异常单薄。
右半边身体从肩膀到脚踝被医生宣告了残酷的“死刑”——瘫痪。
只有左手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搭在被子上偶尔指尖会神经质地抽动一下是这具躯壳里残存的、微弱的生命信号。
王鲲鹏推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推着的不是一张病床而是一碰即碎的琉璃。
他低着头视线落在母亲那只无意识抽动的手上落在她毫无生气的侧脸上。
水滴筹页面上那些滚动的捐款数字工友们沉甸甸的心意老同学们热切的鼓励……所有来自外界的暖流在真正直面母亲这幅被病魔彻底摧毁的躯体时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冻结。
巨大的悲伤和无措像沉重的铅块塞满了他的胸腔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能说什么?他能做什么?道歉?忏悔?那些话语在母亲空洞的眼神和瘫痪的躯体面前轻飘得像一阵风毫无意义。
病房是三人间。
另外两张床的病人和家属投来或同情、或探究的目光。
王鲲鹏低着头避开那些视线沉默地将母亲的病床推到靠窗的位置。
护士熟练地连接上监测仪器调整好输液管。
仪器发出规律的、低沉的嗡鸣取代了ICU里尖锐的警报却同样宣告着生命的脆弱。
“家属注意观察有事按铃。
”护士交代了一句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嗡鸣其他病人偶尔的咳嗽和呻吟以及窗外城市模糊的喧嚣。
王鲲鹏拉过一张冰冷的塑料凳坐在母亲床边。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想要去触碰母亲那只搭在被子上的左手却在距离皮肤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他怕。
怕自己的触碰惊扰了这份死寂怕母亲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凉和颤抖。
最终他只是轻轻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母亲那只无意识抽动的手。
动作笨拙而小心。
他就这样坐着像一个忠诚而绝望的守墓人守着母亲这座沉默的“废墟”。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的嗡鸣中粘稠地流淌。
母亲偶尔会转动一下眼珠视线茫然地扫过天花板、墙壁最终又归于空洞。
她的嘴唇有时会极其轻微地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传出一点微弱的气流摩擦声。
王鲲鹏的心随着母亲每一次细微的动作而揪紧。
他屏住呼吸凑近母亲声音干涩而嘶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妈…妈?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妈?” 没有回应。
母亲空洞的目光越过他投向虚无的远方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这具沉重的躯壳。
只有那只左手在他靠近说话时似乎抽动得稍微明显了一点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这微弱的回应像黑暗中的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王鲲鹏心中压抑的火焰。
巨大的悲痛和再也无法抑制的倾诉欲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妈…是我…是鹏鹏…”他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浓重的哭腔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额头几乎抵在冰冷的床沿上“妈…对不起…妈…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的错…” 眼泪汹涌而出滚烫地滴落在白色的被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我不该…不该那么混蛋…不该沉迷游戏…不该不听你的话…不该离家出走…更不该…更不该拿走家里那五千块钱…”他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泪里挤出来的忏悔“那钱…那是你的救命钱啊…是我害了你…害了爸…” 他泣不成声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了太久的痛苦、悔恨和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紧紧抓住病床的金属护栏冰冷的触感也无法平息他内心的灼烧。
他将自己所有的荒唐、自私、失败对着母亲毫无知觉的躯体血淋淋地剖开: “我去上海…我以为我能行…我以为我能打职业…能赚大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让爸看看…我错了…我就是个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人家教练…骂得对…我打的不是职业…是过家家…” “我输得一败涂地…身无分文…连回家的车票都买不起…我只能…只能去网吧代练…打那些最肮脏的单子…赚那点沾着血的脏钱…” “可我没想到…没想到家里…家里已经这样了…妈…我回来晚了…我回来晚了啊妈…” 他哭得撕心裂肺像个迷路多年、遍体鳞伤后终于找到家门、却发现家已破碎的孩子。
他将脸深深埋在被单上感受着布料被泪水浸透的冰凉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而蜷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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