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执拗的念头像一根即将熄灭的火柴在七月流火的炙烤下连最后一丝青烟也散尽了。
田垄间不再有风只有热浪。
镰刀划过麦秆的“唰唰”声连成一片汇成村庄一年一度最盛大的交响。
麦子终究是黄透了金灿灿的像一片凝固的海洋在毒辣的日头下泛着刺眼的光。
王强走的那天村口那棵老槐树的叶子都被晒得打了卷。
送行的人稀稀拉拉家家户户都在跟老天爷抢收成没人有空为一个半大孩子的远行伤春悲秋。
只有那台烧柴油的拖拉机“突突”地吼着像一头急不可耐的铁兽车斗里王强穿着他唯一一件没有破洞的白衬衫坐得笔直。
身边是他全部的家当:一卷用塑料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铺盖和一把崭新的、闪着寒光的木工刨。
“王强!” 李娟的声音撕裂了空气带着哭腔和奔跑后的喘息。
她和陈景明像两只被撵急了的兔子从田埂上飞奔而来手里都攥着一张卷起来的纸。
“给!”李娟把纸塞到王强手里那是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画得歪歪扭扭却异常详尽。
村里的每一棵老树每一条能摸到鱼的水沟甚至梁山堂屋顶哪个破洞看星星最亮都用红蓝铅笔标注得清清楚楚。
纸的抬头用最笨拙的隶书写着四个大字:通关文牒。
末尾一行小字:“持此图者永为梁山兄弟。
若迷路循图可归。
” 王强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地图”叠成一个小方块郑重地塞进了贴身的内衣口袋里。
“贴肉藏着。
”他哑着嗓子说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道护身符。
拖拉机没有直接开往县城王强的叔父默许了他们最后的告别。
机器停在土路的起点三人沿着被太阳晒得滚烫的路并肩走向那片熟悉的田野的尽头。
谁也不说话只有脚下扬起的尘土无声地诉说着离别。
“这个给你。
”李娟从书包里掏出一盒没有封皮的磁带悄悄塞进王强手里“里面是我录的《平凡的世界》我只录了孙少平在外面闯荡的部分。
你听这个”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风吹散“孙少平也去黄原城揽过工也下过大同挖过煤可他没低过头。
” 王强紧紧攥住那盒磁带粗糙的塑料边硌得掌心生疼。
他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终究没敢去看李娟那双通红的眼睛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陈景明走在最后沉默得像一道影子。
他的目光扫过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那条熟悉的、由无数标签组成的命运长河再次在他脑海中闪现。
这一次异变陡生。
从【乡土少年】的词条下猛地弹出几个他从未见过的、闪着微光的陌生标签像提前投下的影子精准地钉在了王强佝偻的背影上: 【深漂预备役】 【城中村初代租客】 【三和大神(未激活)】 而在他和李娟的脚下也分别浮现出淡淡的字样:【沪漂候补者】、【985废物(潜在)】。
这些词汇冰冷、陌生又带着一种不容置辩的宿命感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在他们尚未踏出村庄时就已经悄然撒下。
县城汽车站里那辆即将开往省城的绿皮火车正喘着粗气的巨兽每一次呼吸都喷出浓重的白烟和煤灰味。
站台上人声鼎沸南腔北调的催促和叫卖声混成一锅滚烫的粥。
“强子快点!车要开了!”王强的叔父一个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的男人已经半个身子探进了车厢不耐烦地催促着。
时间被压缩到了最后一秒。
王强转过身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李娟猛地做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动作。
她一把摘下自己手腕上那只戴了多年的铝圈手镯——镯子已经有些发乌上面刻着模糊的纹路是她六岁生日时父亲第一次从城里带回来的礼物。
她不顾一切地抓住王强的手用力将那只早已不符合她手腕尺寸的镯子套进了王强粗糙的手腕。
铝圈冰凉的触感让王强浑身一颤。
“回来的时候”李娟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所有嘈杂一字一句地砸在王强心上“戴着它来找我们。
” 王强的眼泪终于决堤他猛地转身像一头受伤的小豹子用尽全身力气一跃跳上了高高的车厢踏板再也没有回头。
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鸣开始缓缓滚动。
那一刹那陈景明脑中那条奔流的命运长河骤然断裂! 那条曾被他标记为【回不来的人】的支流在一瞬间爆发出刺眼的血红色像一道无法熄灭的警报疯狂闪烁。
火车吞下了这个夏天最后一个远行的娃。
返程的路上天色说变就变。
前一刻还烈日当空下一秒乌云就像打翻的墨汁迅速铺满了整个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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